万木毒瘴区的雾霭如陈年水墨,将拓荒队的足迹晕染得模糊不清。
王安平牵着夯土兽走在队伍前端,鼻间萦绕着血骑屯长赵阔身上散发出的铁锈与硝烟味——那是云谷前线特有的气息,即便隔着玄铁甲,也能嗅到岁月磨砺出的沧桑。
“王队长,”赵阔的声音从面甲下传来,带着金属的闷响,“这落星原的瘴气旋涡,传说有古修士在此渡劫。”
他踢开挡路的荧光蘑菇,靴底碾过毒瘴凝结的露珠,“那时节,战十九城还没竖起城墙,人族在云荒走三步就得砍五刀。”
王安平默不作声,只是握紧了腰间佩刀。
自望烽关分手后,这支五十人的血骑队便不再如先前般冷漠。赵阔常会在扎营时讲些前线旧事,从十七雄关的落日讲到黑风峡的沙暴,唯独对拓荒令的真正目的避而不谈。
直到昨日黄昏,他望着队伍里因缺水而嘴唇干裂的佃农,突然没头没脑地说:“血骑是三等战兵,可三等兵也有三等兵的骨头。”
“屯长此话何意?”
王宁智擦着刀上的毒血,**湖的敏锐让他捕捉到话里的深意。
赵阔摘下铁面具,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,左眼是颗琉璃义眼,在毒瘴中泛着冷光:“我赵阔带过七支拓荒队,这是第八支。”他指向身后沉默的血骑,“他们大多是孤儿,吃着人族百家饭长大。此番护送之后……”
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,“五十万血骑,怕是要折损十之***,番号也要撤了。”
空气骤然凝滞。王安平看着血骑们紧握的刀柄,那些玄铁甲下的手掌,竟有半数缠着渗血的布条——那是黑风峡时为保护佃农留下的伤。
“为何?”
王安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,“血骑是人族利刃,怎会……”
“利刃用钝了,自然要回炉重铸。”
赵阔重新戴上面具,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,“至高议会的算盘,岂是我等能猜的。但有一点你们记好——”他的琉璃义眼扫过三位队长,“这人族后方的平安日子,快要变了。”
夜幕降临时,拓荒队在一片荧光竹林扎营。
王安平盘坐在帐篷内,运转“万烬归源”淬炼白日吸收的毒质,鼎内灵田的凤尾草虚影突然剧烈震颤,根系如蛇般狂舞。
几乎同时,地面传来沉闷的共鸣,仿佛天空被重锤击中。“什么声音?”
帐外传来佃农的惊呼。
王安平猛地掀帘而出,只见夜空中炸开一团团光焰,三道人族身影立在百丈高空,周身真气凝成的巨鼎悬浮旋转——左侧老者头顶是一尊刻满山河图的“镇岳鼎”,每一道纹路都流淌着土***的厚重灵气。
中央中年人周身环绕九盏青铜灯,托起一尊“焚天鼎”,火焰顺着鼎纹喷涌,将毒瘴烧成虚无。
右侧青年最是诡异,他的鼎身由万千星辰凝聚,名为“揽星鼎”,每颗星点都在吞噬妖物的攻击。
对面的十余道身影却让人不寒而栗:狮首人身的妖将挥舞着骨鞭,鞭梢缠绕着黑色闪电;蛇尾人身的妖物口吐毒雾,竟将焚天鼎的火焰染成诡异的青绿色;最前方的鹰翼妖将背生十二道骨翼,每一次振翅都掀起空间涟漪,逼得三位人族大能连连后退。
“是立鼎境!”
王宁智的声音带着颤栗,“还有妖将集群!能立在高空,起码是乙级顶峰妖将。”
话音未落,镇岳鼎猛地砸向地面,鼎身的山河图瞬间活化,竟将整片荧光竹林拔地而起,化作一道土***的屏障。
鹰翼妖将的骨翼爆发出刺目红光,十二道空间刃斩在屏障上,发出金石交鸣的巨响,整片大地都在震颤。
“快退!”
赵阔的吼声撕裂夜空,“大战余波能震碎经脉!”但为时已晚。
揽星鼎与蛇尾妖将的毒雾碰撞的刹那,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横扫而来,拓荒队的帐篷如纸片般粉碎,夯土兽发出惊恐的嘶吼,半数佃农当场七窍流血倒地。王安平运转“百劫成钢”,金芒在体表织成光网,却仍被余波震得气血翻涌,臂骨传来细微的裂纹。
“保护木箱!”
赵阔的声音带着血沫,他身后的血骑们竟用身体筑成肉墙,将队伍中央的红色锦布木箱护在核心。
那木箱约两米长,即便在激烈的能量乱流中,也未有丝毫晃动。
混乱中,王安平看见镇岳鼎的老者喷出一口鲜血,鼎身的山河图出现裂痕;焚天鼎的中年人怒吼着引爆全身真气,火焰瞬间暴涨,却被鹰翼妖将的骨翼斩成两半。
揽星鼎的青年眼中闪过决绝,竟将自身融入鼎中,万千星点化作流星雨,拖着长长的光尾砸向妖群。
“走!”
赵阔抓住王安平的肩膀,玄铁甲下的手掌几乎要捏碎他的锁骨,“带着木箱,去落星原!”
队伍在血骑的驱赶下狼狈后撤,身后的营地已被能量乱流碾成齑粉,哭喊声、爆炸声、兵器交击声混杂在一起,如同来自九幽的丧钟。
王安平回头望去,只见揽星鼎化作的流星雨竟击穿了妖群的防御,鹰翼妖将的骨翼碎落大半,却也有两位人族大能的身影从空中坠落,化作燃烧的流星。
晨曦初现时,大战的轰鸣渐渐平息。
拓荒队撤至一片相对安全的石林,清点人数时才发现,三千佃农仅剩不足千人,备身境修士折损过半,连王宁智都折断了一条手臂。
赵阔带着浑身是血的血骑赶来,他们的玄铁甲上布满裂痕,半数人已是强弩之末。
他径直走到王安平面前,琉璃义眼在晨光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:“王队长,王副队,王安昌。”
三人上前,只见赵阔身后的血骑们同时拔刀,玄铁刀锋在毒瘴中泛着冷光。
“接过木箱。”
赵阔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,“此箱内装着关乎人族存亡的重宝,必须送到落星原。”
王安平瞳孔骤缩,虽不知箱中究竟何物,却从赵阔语气中感受到千钧重量。
王宁智沉声道:“屯长,我等只是铸鼎境修士,如何护得如此重宝?”
“不需要你们护,只需要你们活着送到。”
赵阔猛地抓住王安平的手腕,将一把染血的匕首塞进他掌心,“发血誓!若有违此誓,神魂俱灭,永坠九幽!”
“我等为何要发此毒誓?”
王安昌按上刀柄,却被身旁的血骑用刀尖抵在身前。
“因为这是人族最后的希望!”
赵阔的琉璃义眼突然迸发出红光,“那三位大能是立鼎境守护者,他们用命拖延妖将,为的就是让这箱子抵达落星原!你们以为血骑想送死?”
他指向东方,那里的天空仍残留着大战的余烬,“五十万血骑,不过是这盘大棋里的棋子,但棋子也有棋子的尊严!”
匕首划破指尖的刺痛传来,王安平看着赵阔眼中的决绝,又望向那些默默拔刀的血骑——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。
王宁智叹了口气,率先滴血于地:“我王宁智,以血为誓,必护箱中重宝至落星原,若违此誓,身死道消。”
王安昌咬着牙,指尖的血珠滴落在木箱上:“我王安昌,立誓如此。”
王安平深吸一口气,鲜血融入泥土:“王安平,立誓!”
血誓完成的刹那,赵阔突然笑了,那笑声带着释然与悲凉:“好!”他猛地转身,对身后的血骑喝道:“整队!”
五十名血骑同时收刀,动作整齐划一,仿佛刚才的对峙从未发生。
赵阔最后看了眼王安平,琉璃义眼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:“记住,不到落星原,绝不能打开木箱。”
说完,他率领血骑冲向东方,玄铁甲在晨光中闪烁着最后的光芒,如同一群奔赴战场的孤狼。
王安平望着他们的背影,想起赵阔昨日说的“十不存一”,想起那些默默牺牲的立鼎境强者,心中五味杂陈——此前对血骑的怨恨,此刻竟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两个时辰后,东方的天空再次传来轰鸣,比昨夜更加剧烈。
拓荒队的幸存者们呆立在石林中,望着那片被能量乱流覆盖的天空,谁也没有说话。
直到夕阳西下,轰鸣声才彻底消失,天空恢复了往日的阴霾,却再也不见血骑归来的身影。
王安平低头看着脚下的红色锦布木箱,上面的血誓符文正在缓缓发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