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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迎上吴管事的目光,不卑不亢地回道:“是,吴管事,是我洗的。”

我的平静与周围人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。刘嬷嬷一个激灵,生怕我惹祸上身牵连到她,连忙抢上一步,挤出满脸的褶子,谄媚地对吴管事说:“吴管事,您别听这小蹄子胡说!这下水是府里最腌臜的东西,怎么能给世子爷吃呢?万一吃坏了身子,咱们可担待不起啊!我这就让灶上赶紧再做几样精致的点心送过去!”

吴管事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,一双精明的眼睛依旧死死地锁着我,那眼神里有审视,有怀疑,但更多的是一种走投无路之下抓住救命稻草的决绝。

“你不仅洗了,你还会做?”他问。

这个问题一出,整个厨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刘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她想开口呵斥我,却被吴管事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。

我知道,这是我的机会。一个从泥潭里爬出来的,唯一的机会。

我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反问道:“吴管事,敢问世子爷,是不是近来食欲不振,平日里吃的那些山珍海味,如今见了只觉得油腻烦闷,毫无胃口?”

这句话,我完全是根据现代医学常识推断的。一个久病或心情郁结之人,味觉会变得迟钝,消化系统功能减弱,对大鱼大肉自然会产生厌烦。他们需要的,是一种能打开味蕾、**食欲的重口味食物。

吴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,显然是被我说中了。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摇了摇头,语气却无比笃定,“但我知道,人的舌头是会骗人的,但肚子不会。山珍海味虽好,却也娇贵,吃多了,肠胃反而会觉得是负担。而这猪下水,看似粗鄙,却是至贱之物,蕴含着最原始、最浓烈的味道。只要处理得当,烹饪得法,它就能变成一道能唤醒沉睡味蕾的‘猛药’。”

我的话,对于这些只懂得按部就班做菜的厨子来说,无异于天方夜谭。他们看着我的眼神,就像在看一个疯子。

刘嬷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我骂道:“你个小**,在这里妖言惑众!什么猛药,这分明是毒药!吴管事,您可千万别信她!”

吴管事却抬手制止了她,他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。府里最好的厨子都束手无策,侯爷已经下了死命令。用这个丫头,是一场豪赌,赌输了,他可能饭碗不保;可若是不赌,他现在就已经输了。

最终,他一咬牙,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,对我说道:“好!我就信你一次!灶房随你用,人随你使唤!但是,我把丑话说在前面,若是世子吃了有半点不妥,或者依旧不肯用膳,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我!”

“一言为定。”我平静地吐出四个字,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,终于落了地。

我转身,目光扫过整个厨房,扫过那些曾经欺辱我、此刻却满脸惊愕的仆妇,最后定格在刘嬷嬷那张因嫉妒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。

“我需要一口小灶,烧得旺旺的。半斤五花肉,切成小丁。一碗黄酒,一碟酱油,一小撮***,还有葱、姜、蒜,都要最新鲜的。”我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。我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感,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。

一个年轻些的厨娘最先反应过来,手脚麻利地去给我准备。

刘嬷嬷气得嘴唇发紫,却不敢违抗吴管事的命令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个她眼中的“贱奴”,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原本属于她的主灶台。

我将洗净的猪大肠用开水焯烫,去除最后的腥气,然后捞出沥干,用一把锋利的菜刀,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,在肠壁上划出均匀的十字花刀。这个步骤,是为了让它在烹饪时更容易入味,也能形成更好的口感。我的刀工快而稳,每一刀的深浅都恰到好处,只破内壁,不伤外层。

周围再次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。这份刀工,别说她们,就是府里掌勺的大师傅,也未必能做到如此精准。

接下来,热锅,下五花肉丁。我没有用府里精炼的猪油,而是选择了用五花肉自己熬油。随着温度升高,肉丁在锅里“滋啦”作响,金黄的油脂被慢慢逼出,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。

这是最纯粹的动物油脂的香气,是任何植物油都无法比拟的。

油出尽,捞出金黄酥脆的油渣,然后依次下入葱段、姜片、蒜瓣,爆出香味。那一瞬间,葱姜蒜的辛香与猪油的荤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,形成了一种霸道的、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的复合香气。

我将切好花刀的猪大肠倒入锅中,手腕一抖,铁锅在灶火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,所有的食材在空中翻滚,然后稳稳落下。颠勺,这个在前世作为美食博主为了直播效果而苦练的技巧,此刻成了震慑全场的“神技”。

火舌***着锅壁,我沿着锅边淋入一圈黄酒,“刺啦”一声,酒气蒸腾,带走了猪下水最后一丝杂味,只留下醇厚的酒香。

接着,是酱油,是***。

在高温的作用下,酱油的咸鲜和***的甜润发生了奇妙的美拉德反应。颜色,从最初的浅白,逐渐变成了诱人的酱红。香气,也从单纯的咸香,升华出一种带着焦糖气息的、更加馥郁深邃的层次。

我没有用锅盖,就这么敞着锅,用一把大勺不断地将浓稠的汤汁淋在食材上。这个过程,既是为了让食材均匀入味,也是为了收汁。随着汤汁越来越粘稠,每一段猪大肠都像是穿上了一件亮晶晶的红色外衣,在火光下闪烁着油润的光泽。

整个厨房,已经彻底安静下来。

所有人都忘了自己手上的活计,呆呆地看着我,看着那口锅。他们的眼神里,有震惊,有困惑,更多的,是一种原始的、被食物香气所勾起的渴望。就连一直对我横眉冷对的刘嬷嬷,此刻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,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
这,就是美食的力量。它能跨越身份,跨越偏见,直击人心底最柔软、最脆弱的食欲。

当锅里的汤汁收到只剩一层薄薄的亮油时,我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,关火,出锅。

我找来一个府里最精致的白瓷盘,将烧好的肥肠小心翼翼地夹入盘中,盘成一个漂亮的圆形,最后,将锅底那一点点浓缩了所有精华的酱汁,淋在顶端。

一道“酱爆盘龙肠”,完成了。

这道菜,红亮诱人,香气逼人。十字花刀在高温烹饪后微微外翻,像一朵朵绽放的珊瑚,挂满了浓稠的酱汁,点缀着青翠的葱花,光是看着,就让人食指大动。

吴管事第一个走了上来,他看着眼前的菜,眼神复杂,喉咙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

我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,夹起一小块,递到他面前,平静地说:“吴管事,请。”

他犹豫了一下,终究还是抵不过那霸道香气的诱惑,接了过去,放进嘴里。

那一瞬间,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。

最先触碰到舌尖的,是外皮那层薄薄的、带着焦糖香气的酥脆。牙齿轻轻咬下,没有丝毫阻碍,内里是超乎想象的软糯Q弹。咸、甜、鲜、香,四种味道在口腔里同时爆炸开来,浓郁的酱汁包裹着味蕾,却没有一丝猪下水应有的腥臊和油腻,只有满口的醇厚肉香。

他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,仿佛不是在品尝一道菜,而是在感受一场味觉的风暴。

良久,他才艰难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,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,那口气里,都带着一股醉人的肉香。

他看着我,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怀疑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敬畏的震撼。

“快!快给世子送去!”他像是突然惊醒过来,对着旁边一个机灵的小厮喊道,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。

一个精美的食盒被提了过来,我亲手将那盘“酱爆盘龙肠”放了进去。

小厮提着食盒,一路小跑着去了。

整个厨房,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。所有人的目光,都随着那个食盒的远去,投向了内院的方向。每个人的心,都悬了起来。

我的心,同样悬着。这盘菜,决定了我的生死,也决定了我未来的命运。

刘嬷嬷的脸色变幻不定,她一会儿看看我,一会儿又望向门口,眼神里充满了嫉妒、不甘,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。她大概从未想过,一个她可以随意踩在脚下的贱奴,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本事。

时间,一分一秒地过去。每一秒,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。

我站在灶台前,背挺得笔直,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,但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的手心里,已经全是冷汗。

终于,那个去送饭的小厮,又一路小跑着回来了。

所有人的心,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
只见那小厮一脸的激动和兴奋,人还没到,声音先传了过来:“吃了!吃了!世子爷吃了!”

“什么?”吴管事一个箭步冲上去,抓住他的肩膀,“你说清楚!世子爷真的吃了?”

“吃了!全吃了!”小厮激动得脸都红了,“吴管事,您是没瞧见,刚开始世子爷还皱着眉,闻了一下,就动了筷子。然后……然后就停不下来了!一整盘,连盘底的汁儿,都让丫鬟用馒头蘸着吃干净了!一个渣都没剩下!”

“呼——”

吴管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,差点没站稳。厨房里的其他人,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,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。

只有刘嬷嬷,脸色变得比锅底还黑。

小厮喘了口气,继续说道:“吴管事,世子爷还吩咐了……”

他顿了一下,目光在人群中逡巡,最后,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
他快步走到我面前,恭恭敬敬地躬了躬身,那态度,与之前对我的无视判若两人。

“世子爷吩咐,让他见一见……做这道菜的厨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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