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刘翠芬睁开眼,脑子嗡嗡的。她看见一根发黑的房梁,上面挂着几缕蜘蛛网。
窗户是木格子的,糊着发黄的纸。一股子霉味混着煤烟味,直冲鼻子。
我不是在公司的顶层公寓里,签最后一份离婚协议吗?怎么到这鬼地方了?她动了动胳膊,
浑身骨头像散了架。这身体不是她的。她的身体常年健身,紧实有力。这个身体,松垮垮的,
一抬手,胳膊上的肉就往下掉。“妈,你醒啦?”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刘翠芬扭过头。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那儿,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,头发随便扎着,
几缕头发贴在额头上,脸上带着点讨好,又带着点害怕。“妈,你饿了不?我给你下碗面。
”刘翠芬看着她。这姑娘长得不赖,就是太瘦了,脸色蜡黄,嘴唇没什么血色。
尤其是那双手,放在身前,手指关节有点粗大,红红的,像是天天泡在冷水里。
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来。她现在叫赵王氏,也叫刘翠芬。眼前这个,是她的儿媳妇,林晓晓。
她还有个儿子,叫赵大军,在厂里上班。而原来的刘翠芬,是个十里八乡闻名的恶婆婆。
骂人是家常便饭,摔碗摔盆是饭后消遣。儿媳妇林晓晓,被她磋磨得都快没个人样了。
刘翠芬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她想起自己。前世,她也是个狠人。商场上人称“女屠夫”,
对自己儿子更是严苛到变态。结果呢?儿子二十八岁,抑郁症,跳楼了。她拿着亿万身家,
最后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。她躺在冰冷的别墅里,咽气的时候,脑子里就一个念头。
要是重来一次,她要把人宠上天。现在,机会来了。林晓晓见婆婆不说话,以为她又要发作,
吓得往后缩了缩,声音更低了,“妈,我……我这就去。”“站住。”刘翠芬开口,
声音沙哑得像破锣。林晓晓浑身一僵,站在原地,头都快埋到胸口了。刘翠芬撑着身子,
慢慢坐起来。她打量着这个破屋子,心里那股子悔恨又上来了。上辈子她住豪宅,
这辈子她住破屋。上辈子她众叛亲离,这辈子……她看着眼前这个吓破了胆的姑娘。
她从床上下来,光着脚走到林晓晓面前。林晓晓吓得一哆嗦,闭上了眼睛。刘翠芬伸出手,
握住了她的手。那手,冰凉冰凉的,还带着点裂口。刘翠芬心里一酸。“晓晓。”“哎?
”林晓晓不敢睁眼。“以后,这面我下。”林晓晓猛地睁开眼,像看鬼一样看着婆婆。
2林晓晓觉得婆婆肯定是摔坏了脑子。不然没法解释眼前这景象。
那个往日里连她多看一眼电视都要骂“浪蹄子”的婆婆,此刻正系着围裙,在厨房里忙活。
“妈,我来吧,您歇着。”林晓晓小心翼翼地凑过去。“去去去,看你的电视去。
”刘翠芬挥着锅铲,像个赶苍蝇的将军,“天天围着灶台转,年纪轻轻的脸都快熏黄了。
”林晓晓站在厨房门口,手足无措。锅里“刺啦”一声,香气飘出来。是荷包蛋的香味。
还放葱了。刘翠芬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大碗,下面卧了满满一碗面条,
上面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,撒了翠绿的葱花。她把碗端到林晓晓面前,“吃去。
”林晓晓看着那碗面,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嫁过来三年,她就没吃过一个完整的荷包蛋。
每次婆婆煎蛋,都是给她儿子吃,她只能吃点蛋白边边,有时候连边边都没有。“妈,
这……”“让你吃就吃,哪那么多废话。”刘翠芬把筷子塞她手里,
“我老婆子一辈子没干过活,今天高兴,给你下回面。”林晓-晓捧着碗,手在抖。
她拿起筷子,夹起一筷子面,吹了吹,放进嘴里。面条煮得不软不硬,刚刚好。她一边吃,
眼泪一边往下掉,滴进碗里。“哭什么!”刘翠芬嘴上凶,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,
“多大的人了,吃面还哭,让人看见笑话。”林晓晓赶紧擦眼泪,可眼泪越擦越多。
她狼吞虎咽地吃着,两个荷包蛋,一个都没舍得给婆婆留。她太饿了,也太馋了。
刘翠芬看着她吃得香,心里那块空了多年的地方,好像被填上了一点。真好,
有个人能吃她做的饭,吃得这么香。她转过身,偷偷抹了下眼角。正在这时,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赵大军下班回来了。他一进门,就看见老婆在饭桌上吃面,
碗里还有两个黄澄澄的荷包蛋。他妈,那个恶婆婆,居然站在一旁,脸上还带着……笑?
赵大军揉了揉眼睛,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了。“妈?晓晓?
你们……这是……”3赵大军把布包往桌上一扔,一脸的不可思议。“妈,你没事吧?
”他伸手要去摸刘翠芬的额头,“是不是烧糊涂了?”刘翠芬一巴掌拍掉他的手,
“你才有病!大惊小怪的。”她指了指林晓晓的碗,“看见没?你媳妇饿了,我给她下碗面,
怎么了?”赵大军彻底懵了。他妈?下碗面给儿媳妇?还两个荷包蛋?太阳从西边出来了?
他看向老婆林晓晓,林晓晓也正看着他,眼里全是茫然和一丝恐惧。
她好像在用眼神告诉他:别问了,快跑!“我……我还没吃饭呢。”赵大军试探着说。
按照惯例,他妈会立刻吼起来:“没长手啊?自己不会做?”今天,刘翠芬居然点了点头。
“晓晓,再去给你男人卧个蛋。”林晓晓吓得筷子都掉了。赵大军也觉得这事儿太邪门了。
“妈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他警惕地看着刘翠芬,“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新招儿治晓晓了?
我跟你说,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指头,我……我就跟你拼了!”刘翠芬气笑了。这怂儿子,
上辈子懦弱得要死,这辈子倒是知道护老婆了。行,算我没白疼。“拼什么拼?
”刘翠芬一**坐到椅子上,翘起二郎腿,“我老了,折腾不动了。想通了,人活着,
就图个舒心。以前是我不对,我给你们赔不是了。”说着,她还真对着两人,抱了抱拳。
赵大军和林晓晓对视一眼,都觉得后背发凉。这太吓人了。
比他妈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还吓人。“妈,你是不是……”赵大军咽了口唾沫,
“把存折藏哪儿了?怕我们找到,先用这招稳住我们?”刘翠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。
这兔崽子,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?她“霍”地站起来,在屋里转了一圈,
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积灰的木箱子。“咔哒”一声,箱子开了。里面是几件旧衣服,
还有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包。刘翠芬把小包拿出来,扔给赵大军。“存折?拿着。
密码是你生日。以后家里晓晓说了算,钱也她管。我老婆子,只管吃饭睡觉。
”赵大军接住那个小包,沉甸甸的。他打开一看,里面是好几本存折,还有一沓子现金。
他腿一软,差点坐地上。4林晓晓把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,连汤都喝了。赵大军还愣在原地,
手里攥着那个红布包,像是攥着个烫手山芋。“妈,这……这不能要。
”他赶紧把存折放回桌上,“这是你和爸一辈子的心血。”“你爸死得早,就我一个人。
”刘翠芬摆摆手,“我留着干嘛?带到棺材里去?我告诉你们,从今天起,这个家,
晓晓是老大。她说什么,就是什么。你们两个,都得听她的。”她看着林晓晓,
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。“晓晓,以前是妈对不住你。妈不是人,妈**。你打我骂我,
怎么都行。以后,妈给你做牛做马。”林晓晓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,这次是真的憋不住了。
她跪在地上,抱着刘翠芬的腿,“妈,你别这么说,我……我受不起……”“受不起也得受!
”刘翠芬把她拉起来,给她擦眼泪,“别哭了,再哭眼睛就不好看了。走,妈带你去买衣服。
”说着,她拉着林晓晓就要往外走。“妈,这都天黑了。”林晓晓小声说。“天黑了怕什么!
城里商店九点才关门!”刘翠芬劲头十足,好像年轻了二十岁,“你看看你穿的,
都什么年代了?我老婆子穿得都比你好。”她回头瞪了一眼还在发愣的赵大军,“你,
在家看着!我们出去花钱!”赵大军看着他妈拉着他老婆,风风火火地出了门,
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。他走到桌边,拿起那碗林晓晓吃过的面碗,碗里干干净净。
他又拿起那本存折,翻开,上面的数字让他心跳加速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他妈好像……真的变了。但为什么?他想不通,索性不想了。他走到厨房,
看到锅里还温着一小碗面,里面也卧着一个荷包蛋。这是他妈留给他的。
赵大军用筷子把蛋戳破,金黄的蛋黄流出来。他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。有点咸。他不知道,
这是他妈做饭时,眼泪掉进锅里了。5县城的商店里,灯光明亮。刘翠芬拉着林晓晓,
直奔女装区。林晓晓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,眼睛都直了。她嫁过来后,
就没买过一件新衣服,穿的都是婆婆的旧衣服,又大又肥。“这件,试试。
”刘翠芬指了件碎花连衣裙。林晓晓一看价签,三十块,吓得连连摆手,“妈,太贵了,
不要不要。”“叫你试就试!”刘翠芬不由分说,把裙子塞她怀里,推着她往试衣间走,
“钱我带了,够买下这半个店!”服务员都看傻了。这老太太,气场也太强了。
林晓晓磨磨蹭蹭地换了裙子出来。她身材瘦,穿上那件收腰的裙子,竟然显得腰细腿长。
淡***的碎花,衬得她皮肤都白了些。她站在镜子前,都不敢相信里面的人是自己。“好看!
”刘翠芬一拍大腿,“就这件!服务员,包起来!”接着,
她又指着旁边的裤子、衬衫、毛衣,像批发一样。“这件,这件,还有那件红的,都试试。
”林晓晓脸都红了,“妈,真不用了,太多了。”“多什么多!”刘翠芬瞪眼,“一个女人,
一辈子有几个年轻的时候?就得穿得漂漂亮亮的!”她凑到林晓晓耳边,压低声音,
带着点坏笑:“特别是穿给你男人看。男人嘛,都是视觉动物。你穿得好看,他心里才有你,
晚上才……”后面的话她没说,但林晓晓的脸“腾”地一下,红到了脖子根。她哪听过这个?
以前婆婆只会骂她“妖精”。刘翠芬看着她羞答答的样子,心里乐开了花。想她上辈子,
手下一大帮年轻姑娘,她就是这么教的。想抓住男人,先抓住他的眼睛,再抓住他的胃,
最后……咳咳。最后那步,自己这辈子是没机会了,但可以指导指导儿媳妇嘛。她大手一挥,
给林晓晓从里到外,从上到下,买了**。袜子是尼龙的,带蕾丝边。内衣是的确良的,
软乎乎的。林晓晓抱着一大堆衣服,心都快跳出来了。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。
走出商店的时候,刘翠芬又买了两斤猪头肉,一只烧鸡。她拎着大包小包,
对林晓晓说:“走,回家给你男人改善伙食!”今儿个,我老婆子也要当回“好婆婆”!
6赵大军在家等得心焦。他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。一会儿跑到门口瞅瞅,一会儿又回到屋里,
看看桌上那本存折。他妈和媳妇出去一个多小时了。不会出什么事吧?
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。就在这时,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刘翠芬和林晓晓回来了。
两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,脸上都带着笑。赵大军眼睛都直了。林晓晓换上了一身新衣服,
淡***的连衣裙,脚上是一双红色的半高跟皮鞋。头发也梳顺了,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了。
原来她不是不好看,是以前太埋汰了。“大军,看什么呢?傻了?
”刘翠芬把东西往桌上一放,“快来,帮你媳妇拿东西。”赵大军赶紧过去,
接过林晓晓手里的袋子。袋子沉甸甸的。“妈,你们买这么多东西?”他声音都有点抖。
“不多不多。”刘翠芬从袋子里拿出烧鸡和猪头肉,“晓晓,去把菜切了,我炒两个菜,
咱娘俩今晚喝一杯。”“喝一杯?”赵大军更懵了。他妈从来不喝酒,而且最讨厌别人喝酒,
说那是“浪荡鬼”才干的事。“怎么?你妈我喝一杯,还得你批准?”刘翠芬斜眼看他。
“不不不,妈,您喝,您喝!”赵大军赶紧说。厨房里,
很快又传来了“刺啦刺啦”的炒菜声。林晓晓在旁边帮忙切菜,但她的手艺不行,
切的土豆丝粗的粗,细的细。“哎呀,你这孩子,刀都拿不稳。”刘翠芬一把夺过刀,
“看好了,刀要这样握,用力要匀。”她“噔噔噔”几下,
案板上就出现了一堆粗细均匀的土豆丝。林晓晓在旁边看呆了。她没想到,婆婆还有这一手。
不一会儿,四个菜就端上了桌。一盘炒土豆丝,一盘青椒肉丝,一盘烧鸡,一盘猪头肉。
刘翠芬还真的拿出了一瓶白酒,给赵大军和自己各倒了一杯。“来,大军。”她举起杯,
“以前,是妈不好,对你媳妇不好,对你也不好。妈给你们赔罪了。”说完,她一仰头,
一杯酒就灌了下去。赵大军看着他妈,眼圈也红了。他端起酒杯,也一口干了。